宝库

在苏黎世初春的这个周五晚上，许多观众来到这里，欣赏一出即将上演的悲剧。悲剧在楼上的歌剧院上演，此次上演的是由弗朗西斯·普朗克 (Francis Poulenc) 创作的《圣衣会修女对话录》(Gespräche der Karmelitinnen)，是以法国大革命为背景的一部三幕悲剧，讲述的是 16 名修女被送上断头台的故事。

而在停车场这里，观众们也可以欣赏到一出由瑞科独角出演的“喜剧”，一出“喜歌剧”(Opera buffa)。瑞科·维尔福正是这里的停车管理员。他在工作中总是热衷于给身边的人带来欢乐，他的地下工作场地也安静地讲述着一个个迷人的故事。

当维尔福开着他的白色 911 Turbo S Cabriolet 驶入停车场时，这辆跑车完美地融入到了歌剧院客人们的车辆中。维尔福，作为一个停车场管理员，是一个十分健谈的人。在谈论他的 911 时，他是如此的热情澎湃，而在聊起其他话题的时候，他也是妙语连珠。整个地下停车场仿佛就成了瑞科·维尔福的地下脱口秀舞台。而这个“舞台”本身也是暗藏精彩，并不简单。这便是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。我们想一探曾经埋藏在此处地下超过 5,000 年的故事与秘密。

此时，维尔福得和早班的同事一起出去巡视了。他十分平静地投入到工作当中，毫无怨言。不过，即使是在他眼中，这项工作也是有一些十分磨人的地方，比如要清洁停车场、从机器中取出卡住的票等等。但话又说回来，这依旧是一份自由度很高、同时充满惊喜的工作。“我永远都不会感到无聊。”维尔福说道，“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这就是它令人兴奋之处。”但维尔福并非一无所知，他了解这里的观众和场地、这里的歌剧、伯恩哈德剧院 (Bernhard-Theater)、马斯科特音乐俱乐部 (Musikclub Mascotte) 等等。

夜色渐浓，楼上的剧院一声锣响，标志着演出的开始，修女们款步登上舞台。而在楼下的停车场中，维尔福与他的同事一起巡视着他们的“地盘”。维尔福此前是一个职业瓦工，如今已在瑞士生活了 20 年。他在前东德靠近波兰边境的奥得河畔法兰克福 (Frankfurt an der Oder) 长大。1989 年柏林墙倒塌时，他才 19 岁。维尔福当时选择留下，但梦想拥有一辆保时捷，以及更美好的未来。“32 岁的时候，我移民了。”他向我们述说着自己的故事，“当时，我和我的同事迈克尔 (Michael) 一起南下找工作。最终，在这里，我收获了很多很多。”在这里，维尔福遇到了后来的妻子，收养了她的儿子，并最终在这里的停车场找到了工作。“我喜欢聊天，很善于沟通。”他对我们说，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，“所以我很适合这份工作。当然，要干得好，我还需要一点点运气。”他现在的这份工作不受外界环境影响，也无惧外面的风风雨雨。这位曾经的瓦工，现在选择了一份“地下”工作。如果他是早上开始上班，就会十分期待想知道，到中午的时候外面的天气会是怎样的。

维尔福不仅是一位停车管理员，同时还是一位博物馆的管理员。他将我们领到车库的另一端，那里通往湖边。他跟我们说：“这里有一个融入停车场的考古博物馆。”到了那里，我们才终于了解到此处的全貌及其背后的故事。当年，人们在挖掘的过程中，发现了许多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文物。许多文物甚至可以追溯到青铜时代，也就是 5,000 年前的远古时代。发现文物后，地下停车场的施工暂停了 9 个月。期间，一个由 60 名考古学家组成的团队在这里日以继夜地工作，以保护这些文物。考古人员很快发现，这个地下停车场的前身，是一处公元前 3,234 年左右的人类定居点。湿润的湖床完好地保存了这个定居点的遗迹。而这个定居点便是苏黎世地区湖泊居住群的一部分。此处还有许多让人震惊的考古发现，比如发掘出了世界上现存第二古老的木门，以及大约 20,000 块动物骨骼和大量史前工具，如勺子、箭弓或石斧等。如今，这个古代定居点已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文化遗产。

这也让这座停车场成为了一个神奇的宝地，在这里，现代建筑与考古学实现了完美的结合。在入口处的斜坡上，矗立着一座由瑞士艺术家戈特弗里德·霍内格 (Gottfried Honegger) 设计打造的雕塑，欢迎着来来往往的歌剧观众，午夜蓝的隔音屏障则是仿照窗帘形状设计的。音乐响起，投影仪便会将影像投于墙上，闪烁跳动的图像充满戏剧感。而湖的那一侧，则安有一扇“考古之窗”，可供参观。在那里，拥有 5,000 年历史的文物陈列于玻璃柜中，等待着游人的到来。曾经埋在湿润地底之下的文物，整整齐齐地躺在柜中：一张渔网、一件斗篷、帽子、石斧刃、木制、骨制和鹿角制的工艺品，林林总总，诉说着千年的历史。这些都是曾经此处居民的财产。当时，他们住在湖面上修筑的众多干栏式建筑中。现如今，汽车停在湖的下方，停在了数千年的历史中间。历史有时候就是会如此突兀地矗立于现实之中。

就像这里，在歌剧院停车场中，历史清晰呈现在观者眼前。当我们为眼前的历史所震撼之时，维尔福便带着我们一起去夜间巡逻。他打开铁门，门后传来机器的嗡嗡声和排水管道的流水声。在管理员岗亭中，他看着监视器上的图像。又是一个安静的夜晚。维尔福看着窗外一片汽车的“海洋”，其中停着他的白色 911。他跟我说，他也收藏了几件“当代艺术品”：“六辆保时捷！”他笑着说道，“我一台接一台买的。”要知道，能够买得起保时捷的停车管理员是相当少见的，这一点维尔福也知道：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，跑车都只是我童年时的一个梦想。但我有商业头脑，我也在坚持不懈地追寻我的梦想。”

在楼上舞台处，悲剧刚刚进入尾声，观众们起立为台上的精彩演出送上雷鸣般的掌声。在楼下，汽车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，观众们正在离开剧场。瑞科·维尔福的工作现在也宣告结束。对他来说，发动机强劲的轰鸣声，便是最好的掌声。他跟我们告别时说道：“这便是我的快乐源泉。”他的快乐源自这里，源自瑞士，源自这个歌剧院地下。然后他便开着他的 911，消失在了苏黎世的夜色中。